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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要投稿

日照的形与意

发布时间:2018-04-16 21:56:26

宋长征



  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,此时的海刚刚从睡梦中醒来,那些潜游的鱼儿,灵动的尾翼犁破黑暗,浪花低语。昨天刚到日照,吃过晚饭就迫不及待走出酒店,问及此处距离海岸有多远。酒店的工作人员说差不多一公里多点儿。走,在低沉的空气中行走,仿佛浪涛就在不远处低唤。穿过一条笔直的街道,绕过葱郁的树篱,眼前豁然开朗。伏地而生的野草,已经沾染露珠,三三两两散步的人在海岸上行走。正值退潮,湿漉漉的沙滩上留下坚硬的贝壳与绿色的海藻。
  我不是第一次见到大海,海之于我有着更为复杂的情感与记忆。或许是个体的原因吧,总不能忘记十九岁时出海捕鱼、做船员的暗黑场景。那是动荡的岁月,也是动荡的年纪,在一艘飘摇的渔船上度过了两年的青春时光。而此时的海是平静的,就像一个走过很多世间路的旅人,在休憩,在低语。《海之语》,我在手机上写下:
  “她说着,说着这疲惫的一生。从少女,到一位静默如迷的老妪。涨潮是时间的指针,以坚硬的灯塔,深深锚定这或许已算丰饶的旅程。与陌生的礁石亲吻,直到以身相许;与暮色中的鸥鸟作别,约见黎明。我爱你,九万九千里无痕衔接,世界在海的眼里只能是倒影。如何让一面白色帆影,涂抹成黑——— 或许只有黑夜才能作为昼的证明。
  她还在说,絮絮叨叨,喋喋不休。说老了天地;说老了自己。从没有人敢说:我要给海以颜色,就如她从未赦免你的荣耀与原罪。薄薄的沙滩,像一面刃,躲在水汪里的小鱼和蟹总会得以重生。说爱我,若不然我会绵绵不休,打乱你的思绪,而后激起浪涛。破碎这无边的沉默,与黄昏。”
  我相信海能听懂,正如我们有时也学会了反观自身。
  你能看见太阳的努力,也能看见黑暗不甘沉沦。起先是窄窄的一角,在涌动的海潮中拂动,像从远方飘来的一面旗帜,渐渐挣脱潮水的粘滞。这是万物祈祷的时刻,在一轮红日升起之前,它们目光虔诚———没有谁能离开阳光的关照,就如生命从未离开过空气和水。终于挣脱海水的羁绊,终于在万物的祈祷中升腾在海面,终于,一条巨大的光柱在海面上铺展而来,像一条充满希望的金光大道。
  日照,这个最先迎接阳光的城市,从名字开始就与太阳休戚与共。地下考古以及史料记载均表明,日照之名来源于太阳崇拜,《山海经》中“羲和浴日”所在地“嵎峓”“汤谷”,即古人祭祀太阳神的地方。坐落在日照中部沿海地区的天台山距离尧王城遗址仅仅4公里,是尧王古国祭祀太阳之神的地方。也就是我们来到日照后的第六日,是当地另外一个隆重的节日:太阳节。每年的六月十九,当地居民把新收的麦子做成太阳形状的面饼,来供奉日神。
  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,平原,山地,丘陵与海洋,相间分布,于是便形成了多种习俗交织的多维度空间。北京路中段,一座高耸的“太阳鸟”雕塑像蒸腾的火焰,给这座城市“日出初光先照”以准确定义;而此时,祭海大典的仪式正在紧锣密鼓进行。二
  海,这涌动的潮汐,其实更像某种神秘的生命,布满蓝色的星球。在很多人眼里,海或许是宽博与平静,那是因为你没见识过海的真容。
  我不得不又一次重返记忆,就像一个多年未曾谋面的老友,再一次返回那些波浪滔天的场景。在漫长的海岸线上,一个个村庄星罗棋布。家中是等待返归的老人、妇女与孩童,而此时,他们的儿子、男人与父亲正在浪涛中漂泊。风起时,海面上打起呼哨,像万千奔驰的马匹。这时掌舵的船老大面色凝重,一面呼喊船员拔锚起航,一面打舵返向归程。呼哨过去,风紧了起来,吹得桅杆上的小旗猎猎作响,海面像起伏的胸膛,似愤怒,似要冲破禁锢的藩篱。能听见船体龙骨松动的声音,能听见巨大的咆哮,能看见丈高的浪头落下,重重砸在甲板上、船舷上,砸在每个在海中讨生的人心上。
  在海上葬身鱼腹的事情并不鲜见,等待的灯火熄灭,让一座小小的渔村笼罩在悲伤之中。
  祭海,是用人的个体生命与海的磅礴对望,是用人的卑微来祭拜先祖与神灵。翌日,我们随当地的组织者来到祭海现场,已经有很多人聚集在广场上。海在不远处涌动、起伏,人在海岸上喧嚣涌动。六月十三日,传说这一天是龙王的生日,也有传说龙王嫁女,但无论怎样的传说都不能掩饰人们对海的敬畏与虔诚。
  锣鼓响起,灵动美丽的船家女舞动手中的鼓槌与红绸,是祈盼更是祝福。激昂高亢的岚山号子,溜网号,撑篙号,箍桩号,让你沉浸在热火朝天的渔家劳动场景之中。长长的龙灯舞起来,火眼金睛的龙首追随花团锦簇的绣球穿插、迂回,掀起一个又一个高潮。三牲献祭,或许身在远方的祖先与神灵一定会准时到来,在享受献祭的同时保佑世间平安。
  坐在通往日照国家森林公园的小火车上,有一种时空倒错之感。远离了咚咚的鼓点,远离了舞动的长龙,心情尚难平复。多少年了,人们从大自然索取,并在这片土地上一代代繁衍。生活教给了我们收获的同时,也学会了反哺。祭海的同时,也是放流仪式的开始。所谓的放流就是在每年的休渔期将鱼苗放归大海。我也顺手拎起一桶鱼苗,它们或安静,或浮出水面呼吸,对我这个外来者毫不在意。很快,一个个幼小的生命将归赴宽博的大海之中,它们会在浪涛中远行或长大,也会在动荡中繁衍生息。
  长长的海岸线即是长长的风景线,在一块写着“海誓山盟”的巨石旁边,有一对青年男女正在拍婚纱照。海风吹来,洁白的婚纱与海水的蓝、天空的蓝映衬在一起,组成一幅美好的画面。或许经年之后,他们会再一次来到这个相约一生的地方,赤脚的儿童沿着沙滩奔跑,长了胡子的男人在后面挽着女子柔软的手。一去经年,山石不变,海水不变,不变的亦有两颗烟火岁月的心。三
  太阳跳出海面,阳光透过密集的云层观照烟火大地,草木与生灵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。沿日东高速一路向西,就到了千年莒国所在之地———莒县。
  有关莒国的来历,汉代文学家许慎解释说:“齐谓芋为莒。”意思是莒人多食芋,也便把一种贴近民间的植物做了国家的名号。这没有什么不好,原始先民从森林走向陆地,学会狩猎,学会耕作与养殖,学会解放出一双攀援的手制造并使用工具。
  在莒州博物馆,见到更多的是出土自远年的器具。它们有的朴拙,粗糙的纹理尚透着远古先民的体温,你能想见一位母亲正在熬煮食物,即便是几块普普通通的芋,也让她大伤脑筋。再早一些的方法更为拙劣,用几片夏日的荷叶盛水,放在燃烧的火焰之上,却在将熟之时破漏,沮丧跌落一地。作为父亲的祖先,抟土成器,就有了原始器物的雏形;再施以烈火烧灼,就成了5000年前闪光的陶器。
  日照是新石器时代大汶口文化和龙山文化遗存最为丰富的地区,而位于莒县城东南10公里的陵阳乡大寺村西侧、陵阳河南岸的陵阳河遗址表明,脚下的莒县便是莒文化最具代表性的地域。
  早在7000多年前,莒地先民就创造出最早的古文字雏形,譬如日,譬如月,譬如水火,都有了其最为形象的书写方式。我在长长的展台前流连,釜、鼎、鬲、甑、甗、鍪、镬,每一个都似曾相识,这源自于正在书写的《乡间炊具考》。任何生物都离不开食物,人类也不例外,《礼记•礼运》说:“昔者……未有火化,食草木之实、鸟兽之肉,饮其血,茹其毛。”描写的正是史前先民茹毛饮血的场景,正是因为诸如莒地先民的智慧,才让陶文化得以发展,人们的生活饮食水平得以提高。由此,也就造就了与齐文化、鲁文化并称的山东三大文化现象。
  日上中天,正值小暑节气,下得车来,却扑面迎来一股清凉的风。所到之处为浮来山景区,浮来山下草木茵茵,路边一左一右两眼水井,冒出森森的凉意。浮来山又名浮丘,传说远古时代有神仙云游到此,见沭河一带水草丰美,柳绿桃红,美中不足缺乏青山点缀,于是便从远方移来一座山。后水神漂游到此地,见独峰耸立,也施展法力从水上漂来一山。两峰相连不成格局,不知又从何处飞来一座,落在两峰南面成为屏障。如此,三山耸峙,相映成趣,人们把三峰统称为浮来山。
  神话就是神话,来不得太过认真,在民间口口相传中给故乡命名,也算一个美好的愿景。
  松,是遒劲的松,在山石间旁逸斜出,从不抱怨脚下的泥土瘠薄。藤是蜿蜒的藤,沿着时间的脉络与走向,映衬出一种沧桑之美。石是沧海桑田的杰作,用一双鬼斧神工的手雕刻出时间的具象,点缀于青山密林之中。寺,是千年古寺,坐落在峰峦叠嶂间,是幽居,是时间之眼,是冥冥之中的一次邀约,让一棵树、一个人与之发生一场不可错过的时空之缘。
  静静的浮来山在等,穿越松林的风像一声声呼唤传向远方,或许是一个烟青色的黄昏,正值盛年的刘勰回到莒地祖籍。那株四千余年的银杏树还在,枝繁叶茂,撑起一片绿色的天空。
  也许是对时政的厌倦,多年来在梁朝做了一系列不起眼的小官让他心灰意冷,也许是故土的召唤,让刘勰萌生了去意。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楼台烟雨中。那是别人的寺,那是别人的烟雨,故地在莒,生地在南,仿佛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也在一次次规劝,回吧,回吧。那时的银杏树并不粗大,就像一个人年少时的光阴。《梁书•刘勰传》载:“勰,字彦和,东莞莒人,早孤,笃志好学,家贫不婚娶。”到底是穷人家的孩子,敏而好学,37岁便写出我国第一部文学评论专著《文心雕龙》。儒家常说君子有三不朽:最上立德,其次立功。当两者都不得实现的时候,便寄望于立言。“寄身于翰墨,见意于篇籍,不假良史之辞,不托飞驰之势,而声名自传于后。”这绝对不是一种巧合,当一个人真正沉下内心时,世界便由此展开,古往以来的经史子集,有史以来最有系统的梳理,让他在文字与尺牍间找到了自己。从先秦到晋宋,千余年间的文学面貌得以纵览,200多个作家的作品、35种文体得以品评,整理。自然之道,在《文心雕龙》中随处可见这样的表达。“文之为德也大矣,与天地并生者,何哉?夫玄黄色杂,方圆体分,日月叠璧,以垂丽天之象;山川焕绮,以铺理地之形。此盖道之文也。仰观吐曜,俯察含章,高卑定位,故两仪既生矣。唯人参之,性灵所钟,是谓三才,为五行之秀,实天地之心。心生而言立,言立而文明,自然之道也。”
  文与天地并生,是否就像这株四千多年前的银杏树根深叶茂,巨大的根系通向山体的内核,又从罅隙间生出万千种草木。伸展的枝叶形成浓荫华盖,让每一个浏览的人顿生敬畏。三才之灵,五行之秀,无须诘问,只须顿悟,便可了悟行文之法。
  一山,一文,一人,一寺,在浮来山,在定林寺,我并未带走一花一叶,却心生菩提。四
  太阳落下的时刻到来,此时的海一派静穆,我能想起五莲山的佛光与梵呗声声,在浩荡的山风中迎来夕阳与暮色。
  从此到彼,永远是一个不倦的履程,从“日出初光而照”的滨海到远年的莒州故地,从五莲山到浮来山的飞来峰,从沐浴了魏晋唐宋的银杏树到刘勰与《文心雕龙》,声与色,形与意,组构成一个空间与现实意义上的日照,一座太阳之城。

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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