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照笔记

梁梓

“初光”。①“光也是一种生长的植物”。②

此刻的黑陶。光的收集者，明亮如瞳孔。注视。成为时光的隧道③。

想象的瓶颈、只有镂空于其上的鱼尚能畅游。

而时光隧道的另一端，稻粒上，留下太阳的新生儿一样的指纹。

小石头温热，仍蠢蠢欲动，它们像知更鸟正孵化的鸟蛋。

黑陶。曾被手掌轻抚，在支架上旋转，你知道的，

我们每个人何尝不是一小小的光束，有着小小的触角。

而太阳和先祖一直在头顶看着我们。旋转的事物它从未有过停歇。

注：①宋元佑二年设日照镇。取“日出初光先照”之意，始有“日照”之名。

②引自陈东东诗歌《夏日之光》。

③ "日照黑陶"已有五千年历史，被誉为"四千年前地球文明最精致的制作"。

“天下第一银杏树”。一棵树就是一束光。④

树。曾经是我们先祖的栖身之所。

“跟景色分离，精神自肉体通过树干，繁荣的冠盖为谁喧响？”⑤

它无数次地瞭望大海，而大海，一直在修复它破碎的镜子。

一棵银杏树就是一个通道，传达来自地心的美意和四千年前的消息。

你不能不说它像是月亮的锁孔。

而一直寻找钥匙的人是我们，在枝干上系满了祈愿红布条的也是我们。

祈福。我们需要树呵！我们一直在索取，也一直在种植。

我们需要树呵！-------因为我们更需要枝头。

注：④指莒县浮来山上一老银杏，树龄近4000年，被称为"天下银杏第一树"。

⑤ 引于陈东东诗歌《树》。

尧王城。沉入地下的星座，它有隐秘的光辉。⑥

至于语言，陶片上的文字，就像化石里透明的鱼。

天台山。在想象的大海上升起，众神袛君临。

生活，从来都是不可或缺的主题。

吹拂透明城市的海风，吹过先祖的发梢，也吹不老的稻田。

那时的籽粒尚未饱满，一年一度，从成熟中获得更大的成熟。

炊烟袅袅，民众有房屋，有家园，有盼望，我们尚未出生。

用泥土抟成黑陶的他们，也从石头中取出铜，他们安静。他们再次安静地

成为熟睡的种子。大海。“那些平静的屋顶”。

陆地。像是梦屋。先祖们祈祷。祭祀。劳作。血脉传下血脉 。众河归大海。

注：⑥尧王城是尧王城遗址，位于山东省日照市境内，

是大汶口文化和龙山文化时期的都城，是原始城市。

日照灯塔区。月亮高悬。我知道它正穿越黑夜而来。

先祖们的背脊闪着黝黑的光芒，被他的织渔网的儿女们仰望。

新年里，他们就要从遥远的大风暴中归来。

麦子。总是用芒刺尝试说出好年成，它们有金黄的指针要刷新。

时间的渔网。一直兜售光明的命运和虚无的海草。

参照物呢？除了神袛，太阳，月亮，星辰，先祖，还有灯塔。

以灯塔为大！那么，发光的引领者，又有哪一个不是灯塔呢？

此刻，正有人会购买贝壳特制的风铃，还有日照绿茶

——干海货、各种草编工艺品，而我会认购一粒光明。

日照海洋馆。这透明的神秘。

想象的海底世界，它就近在咫尺。鱼群合唱。

鱼群。更像是纷纷的剪影。或者说它们像是这海盆里盛开的太阳花瓣。

缤纷的梦一般，打开又聚拢，如此真实。

你看呵！原本是奇异的海底景观—－珊瑚群、海藻、礁岩

此刻我不曾下沉，它们却被我一览无余。

原本凶悍的鲨鱼们，此刻正进行一场浪漫到极致的人鲨共舞。

原本饿了就吃彩色的鱼，累了就在岩石上晒太阳的海豹，

它们有条不紊地为游人献上迪斯科倒立平衡、套彩圈和亲吻。

至于那些沙虎鲨，豹纹鲨、海马、鹦鹉螺、巨海蟹、水母、珍珠釭龙胆石斑鱼

它们每一个都是小小的箭簇。

我想参与它们的游弋当中，而我却苦于找不到自己的鳍。

日照世帆赛基地。他们在征服“鲨鱼”，我看见更多的“桑地亚哥”。⑦

他们战斗。搏斗于命运之神的飓风之中。

他们像是在蔚蓝的玻璃上起舞，却不留下一丝丝划痕。

像是一只只巨大的伽蓝鸟，拍打着它们纯白的独翼，

你看他们，每一个绷紧的身体都像是一张蓄满力量的弓。

你不能不为眼前的景象所打动：这尘世之上，有谁不是一条船呢？

人生的大海，拼搏、游弋。而海岸像是怀抱，也像天堂般灿烂的颂词。

若抛开竞技体育，说到港口、民族、一个国，它们何尝不像一条帆船呢，

命运大海上，一次次迎风破浪，又一次次驶向瑰丽的未来。

注：⑦桑地亚哥是美国作家海明威小说《老人与海》里的主人公。

刘家湾赶海园。当你赤裸着脚参与到赶海的人群中。

“万物正在晨光中闪耀！

海螺尖，破碎的蛤蜊壳，有着藤壶印记的淡粉色月亮蜗牛”⑧

与这般景象不同，这些“小词语”，它们鲜活而丰盈。

清凉的体温，你会发现你能触摸到它们坚硬的外壳，

也能体会到它们柔软的心。你会发现，这不仅仅是馈赠和礼遇，

这不仅是你满载的“渔获”-------四角蛤、香螺、泥螺、马蹄蟹、花旦蟹

每一个都像是一枚打开大海神秘衣襟的纽扣。

这种参与，一首开放的大海之诗，神秘。而此时此刻这里面恰好有你。

远处的大海，它静静地看着你，看着她赤脚而来的子民。

注：⑧引自玛丽•奥利弗诗歌《破损》。

日照植物园。当一个诗句像是一条越出海面的银鱼。

我已体验到了什么是“面朝大海，春暖花开”，⑨

那不是一种拥有，而是一种参与。我也像一个郁金香的小杯盏，

我不是红色的那一朵，黄色的那一朵也不是我，我是透明的。

氤氲着香气的另一种海洋在涌动，热力在生发。

当金钱松、五谷树、鹅掌楸、银杏、椤木石在积攒年轮。

黑松、华山松、白皮松、油松、桧柏在自我的建筑上建筑。

你正兴致浓浓地欣赏着这万千植物的时候，

稍不留神就可能被紫藤、凌霄、地锦、滴着蜜金银花们

所伸出纤细的手臂把你深情地缠绕起来。

不远处大风车，它在煽动着白色翅膀，旋转，像童话，也像梦境。

注：⑨引于诗人海子的诗句。

金沙滩浴场。你知道这些细小的金子，它们细腻，匀称。

每一粒都像同一粒，它们富集于此，被大海反复筛选。

这金色的臂弯，你会觉得它和你内心的那个刚好相吻合。

——像一弯金色的月牙。

温柔。你会发现一个个“大海”在你的足印里冒出来。

会发现那涌过来的海浪像是薄薄的稿纸，它们在向你发出邀请，

仿佛你是一条干旱已久的鱼，你已迫不及待。蠢蠢欲动。

此刻柔软的海水和柔软的人心相吻合

窸窸窣窣的人声和海的喧哗相律动，此刻仿佛朗诵才是最好的抒情。

此刻肉体接近灵魂。

——此刻美被召回。

在日照海滨森林公园。你会觉得应该寻找到更多的栈道去攀缘。

从绿色的海通向蓝色的海。

从现实的海通向精神向度的海。

从每个细微的日子通向恒久，磅礴的时间之海——过去以及未来。

树木。无论是雪松、杨树、水杉、紫穗槐、刺槐

还是樱花、荷花、波斯菊、玉兰

它们每一个都不是天外飞来的丘比特之箭，

它们是人们栽下的希望树苗，是爱。而今，盛大。它们已冠盖如云。

鸟鸣不绝于耳，像是用利刃分割着属于它们的部分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？

或者你会去寻那块石头，那曾被怪异的“钓鱼人”坐过的那个，

他就在我们身边，他不开口，他却语重心长。

在日照渔家乐。无论你选哪一家，

无论你原来是什么身份，此刻你唯一的想法就是做一回地地道道的原住民。

古老的船舷和渔民古铜色的肩膀相媲美。海鸥在头顶给你领航。

那些沙粒像花粉一样沾在满你的手，最小的贝壳也沉默不语，

关于大海所带来的快乐，它们闭口不提。

但是你依旧能感受到这浓浓的盐的气息，你不仅会想起“大海是沸腾的盐”

当你拖起渔网，你蓦然想起曾经纷纷扰扰的生活时

你开始艳羡这简单，朴素的渔家生活，仿佛在“瓦尔登湖”畔：

——满桌子活色生香的海鲜，足以让你大嚼特嚼

你会觉得，这样的生活才具有烟火色，你甚至想到要常住下来，

不想离开。甚至是“把我在地球上存在的整个意义，

归结于从海岸线的离开，自此抛下一切——”⑩

注：⑩引自于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•佩索阿诗歌《哦，当我们向海而行》。

莲花隐于山峰。白鹤藏于楼中。

笔迹深陷于石头，你不能不说，表达啊，

它原来是一种缺失。就像语言本身，它根本无法承载

一处天堂般的圣境。此刻的五莲山，大佛不语，似乎更能明见人心。

杜鹃花用王冠为一座山加冕，它们哦。一年一度颜色在加深。

光明寺盛着光明，它给每一个人打开心扉，驱走黑暗。

蜂腰般纤细的瀑布，它们像是涅槃，它们从山崖上跳下来，

而后又将重新回归到一起，

它反复在传递。暗示。仿佛由来已久的苦难史。

海鸟聚集于万平口。聚集。以翅膀，以声音，以速度。

以一个物种的飞翔之美聚集，在海天之间，聚集。展开它们的理想。

一直以来这里帆船汇聚，从五湖四海，从四面八方，是抵达也是由经，

“江淮红粟达神京，转运都有万平行。”

透明的城。始终在升起，于绝无仅有的蓝天、碧海、金沙滩之地。

盛大而干净的空旷，仿佛人心中的爱，苍茫且辽远。

日照。太阳之城呵！新时代的摩登城市。你总是如葵花般绽放出青铜，又收拢。

血脉传下血脉。那众河流呵，你看它们，多像它们是大海的透明的足。

缓缓而来。城在城上建筑，感情在感情上中升华。

人潮如涌。风景已不是风景本身，意义远在意义之外。

万平口呵万平口，当你念起她的昵称，多像是一个母亲的叮咛。

如果你仔细听，这母亲，她是民族，也是国家。

——当你在海水里尽情地沐浴，你会觉得你已接近了灵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