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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夜读日照”温情回归,首期“对谈”作家夏立君——

钟情“时间”创作,坚守文学匠心

来源:日照新闻网 发布时间:2025-04-29 08:26:50

日照日报/日照新闻网讯 4月22日晚,2025年“夜读日照”文化沙龙首场线下活动在日照市图书馆举办。鲁迅文学奖获得者、日照作家夏立君做客现场,围绕“时间的尺度 理想的疆域”主题,与读者分享了其创作历程、文学理念。

当晚,夏立君和近300名读者共聚在书香萦绕的一方天地,循着时间的线索,在历史的另一种读法中探寻“时间的尺度 理想的疆域”,展开一场关于时间、关于自我、关于写作的文学行旅。现场,他不仅分享了钟情“时间”创作与历史书写的缘由,更借“世界读书日”之机,与广大读者一起探讨了阅读与写作之于个体的滋养。本报对现场访谈进行了整理,与广大读者共享这个美好的夜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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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用古人的生存状态映照现实”

记者:您早期以时间命名的作品《时间之箭》,荣登“2008年中国散文排行榜”,此后出版的文集也以此文命名。《时间的压力》是您再次以“时间”命名作品。您还说“我只恐惧时间”。如此钟情于“时间”,是否暗含了内心的某种期待或紧迫感?

夏立君:这个问题可以说是抓住了我散文创作的核心。2012年的时候,我满50岁了,想到一生爱好文学的自己,却没有一部像样的作品,当时就感受到时间的压力。我现在读七年前出版的《时间的压力》,时常产生奇妙的分裂感,对自己感到陌生又佩服,恍然发现这些文字竟出自自己笔下。这种创作主体与文本的间离状态,恰是时间赋予我的特殊馈赠。我现在仍然记得自己13岁上初中那年,当《我们的生产队长》被作为范文诵读时,那些田间地头的观察与童年翻阅的小画册,在少年的认知中完成了第一次文学转化,也深植于后来的每一次写作中。

记者:您创作《时间的压力》之前,不少圈内好友并不看好历史人物题材“走势”,因为“历史都被写烂了”。您却不惜耗费宝贵时间去集中研读创作,这是基于怎样的初衷?您在《时间的压力》里追求什么?

夏立君:面对“历史写作费力不讨好”的劝诫,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写出别人写不出来的东西。比如说曹操,《三国志》记载了他的功勋业绩和胸襟,是接近历史真实的曹操。而在《三国演义》中,他就完全成了一个小丑,二者的叙述完全不同,正是这种裂隙构成了写作的引力场。

在研读曹操的作品时,常被其诗文所震撼。“东临碣石”的苍茫与“周公吐哺”的襟怀,构成了远比政治权谋更深邃的精神图谱。这位背负千年骂名的枭雄,拥有中国帝王谱系中罕见的大境界、大气魄,甚至是一种宇宙般的气魄。

创作《时间的压力》源于儿童时期对历史的爱好,把一些东西寄托在历史阅读中,也通过写作改变自我,追求与古人的共鸣共情,用古人的生存状态映照现实。

记者:除了创作散文,您还出版了首部小说集《天堂里的牛栏》,这让我们又看到了一个会讲故事的夏老师。著名作家梁晓声说:“今读其小说集《天堂里的牛栏》,叙述从容不迫,故事奇崛有力,视野大,寄托深,有氛围,对他创作能力又生新印象——不凡气象并不限于散文一域也。”这些故事素材来源于哪里?从散文到小说,您有什么不一样的创作心得?

夏立君:在文学光谱中,我认为原创性最高的题材是小说,散文其次,对《时间的压力》的自我审视始终带着清醒认知——这类历史人物书写更像是在文明河床上进行的考古重绘,相较而言,小说创作才是真正的造物工程。

我最近又在读《红楼梦》,我已经读了很多遍了,现在开始利用空闲时间听有声朗诵,朗诵的表演效果能够带给我平时读不出来的东西,这对于我下一步的虚构创作有很大启发。作家的创作都离不开成长的故土,离不开童年、少年生活,就像莫言的高密东北乡、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,我的文学素材也离不开我生长的地方——沂蒙山。

记者:在非虚构类写作,尤其是历史题材的写作中,您如何在书写中让冷峻的历史题材焕发情感温度?在阅读之中,我们经常会借由您舒展的文字,感受到一种如同站立在古人身后,无限接近于时光之河的沉浸之感,那么,您会在创作中刻意追求文字的美感吗?

夏立君:历史本身是冷峻的固态存在,但历史人物的精神体温始终鲜活。我在书写商鞅、李斯这些改革者时,刻意捕捉他们近乎偏执的理想主义热忱——即便面对车裂腰斩的酷烈结局,他们依然以燃烧的姿态推动时代进程。这种精神体温的还原,需要借助现代心理学与哲学的多棱镜进行多维观照。

散文与诗歌创作中,语言精度是必须跨越的门槛。相较于长篇小说的叙事容错空间,短文每个字都承担着美学爆破的使命。创作本质上是与语言工具局限性的持久博弈:我们永远处在词不达意而追求达意的困惑之中,那些偶然迸发的精彩段落不过是漫长困惑中的意外奖赏。我的写作可以说是遵循“九分阅读,一分执笔”的创作伦理。就像创作古人专题时,五个月的史料爬梳最终凝结为十天的高强度写作,唯有足够的知识密度,才能托起文字可见部分的锐利与光泽。

谈及自己的写作历程,夏立君老师介绍自己写李太白时最为痛快,还现场朗读了几句章节片段,他对于写作的激情也感染了现场观众,引发阵阵掌声。

记者:在《时间会说话》一书中,我们能在“生命有初衷”“脚趾要自由”的章节里,感受到一种基于生命体验的文学自觉,以及在许多生活场景的微观视角下,通过对个体的书写向时代与生活提出的叩问。比如您经常书写的河流、大树、行走过的疆域,自然与生活中的日常片段,是如何启发您的创作灵感的?这种文学自觉是如何养成的?

夏立君:作家的创作与个人出生背景、性格、经历紧密相关,我认为童年、故乡、少年经历对个人创作具有奠基性作用,尤其是复杂丰富的经历更利于创作。如《史记》只能由司马迁完成,《桃花源记》只能出自陶渊明之手。

灵感听起来好像很神秘,实际上我们每天都处在各种灵感碰撞之中,只是灵感的颜色不同。我在创作《时间的压力》时,经常从梦中获取灵感,醒来后立即通过语音记录转化为文字,当时就处在灵感活跃状态中。在沉浸式写作状态下,会有痛苦,但更多是享受,平时难以想到的语句会自然涌现。还有就是写屈原等古人时,要理解历史环境中他们的婢妾心态,即古人面对君王时都有一种追求、等待的期盼。就像很多读者的评价,说我首次把古人的婢妾心态解读得如此鲜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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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找到能与自己生命经验共振的文本”

记者:初读您的文字,最先走进的就是一条河流,也就是滋养着您生长的沂河。您曾在“生命的初衷”里提起,童年时有一种奇特的向往,是村里走家串户的乞丐,因为这种“乞丐向往”,让您生出了对自由的、崭新的生活的期待,于是从河流开始,到行走丝路,您在此后开启了一段长久的旅程,您认为这样的行走,是否回归了童年时的理想?您如何看待行走对写作的影响?

夏立君:童年时对乞丐走街串巷、自由流浪的观察,激发了我对“行走”的向往,他们是我眼里的一道风景。

在儿时记忆里,母亲常有收留无处投宿的乞丐过夜的的善举,或许也融入了后来我文学创作的底色。多年前,在老家的一个深夜里,无眠的我忽然想到:从前那些拒绝施舍乞丐的人家,后代子孙大多没什么出息。不禁感慨:冥冥之中谁作主?后来,我就将这些往昔生活写在了文章《生命的初衷》中。

(讲着讲着,夏立君老师现场模仿起盲人乞丐沿街乞讨的场景,“日头落山了哎……您可怜可怜俺这瞎了眼的人唉!”吆喝声鲜亮、方言清晰,表演得那么真切,又引发了现场阵阵掌声。)

记者:《时间的压力》获奖后,读者一直在好奇着您的创作生活,也期待着您的新作,想请您分享一下这几年的生活,抑或是此后的创作计划?

夏立君:我是个普通作家,文学是我的业余爱好,不是我的任务。我相信自己应该能写出比《时间的压力》更好一点的作品,当然写不出来也正常。我相信,一个作家写出什么作品,是有宿命意味的。我追求自然而然的表达,希望我宿命里的作品能够被我呼唤出来。

我现在计划以沂蒙山区为背景,创作一部长篇小说,希望把一生的积累,以最好的创作状态呈现出来。

记者:我们经常会有这样的体会,在不同的时间和人生经历中,阅读同一本书也会有不同的感受。在您阅读的书籍中,有哪些是反复重读的?您如何看待“重读”的意义?

夏立君:就个人经验而言,我是为写作而阅读。这种带有明确创作目的的阅读方式,要求对文本进行反复咀嚼:比如在创作李斯相关题材时,不仅要精读《史记·李斯列传》,还要连带研读韩非、商鞅以及相应时代的众多史料,通过多维度的互证来平衡掌控写作。

我认为人生应有两种阅历:其一是通常所说的生活阅历,其二是阅读的阅历。契诃夫那句“你告诉我你读什么书,我就知你是什么人”极具穿透力。对多数人而言,若能深入研读五六部经典著作便足够受益终身。以我自己为例,创作小说时总会重读鲁迅的《呐喊》《彷徨》等,那些看似平实的开篇,实则是文学张力的典范。莫言曾说“我若写得出一部《阿Q正传》,愿舍弃我全部作品”,足见经典重读对创作者的价值。

我不主张盲目推荐书单。阅读选择看似是日常小事,实则无数次的抉择就会塑造出个人的精神图谱。与其追逐流行书单,不如在工作生活之余,找到能与自己生命经验共振的文本,让经典在思维中持续发酵,这才是阅读对现代人真正的滋养。

另外,所有文学创作终归是人格的投射。小说通过虚构人物完成叙事,散文诗歌则是直接展现作者的精神世界。即便塑造千百个虚构角色,最终在字里行间站立的,始终是作家本人的灵魂。这种通过作品不断自我建构的过程,正是文学创作最本质的生命力所在。

“坚守人类独有的心灵维度”

读者:在您的书中,经常能感觉到对历史题材的把握和再创作是基于大量的阅读,并且是带有思考的深度阅读。想请教您,在碎片化时代,我们的注意力经常会被社交媒体分散,该怎样培养深度阅读的能力呢?

夏立君:深度阅读能力是深度创作的必要前提。必须明确阅读先于写作这一逻辑关系,只有通过深度阅读积累,才有可能进行深度创作。即使具备口头表达能力,若缺乏基本的阅读基础,也难以将思想转化为书面文字。这就是为什么现实中存在“能说不会写”的现象,本质上反映了阅读与写作能力的脱节。

家庭阅读环境对于孩子阅读习惯培养很关键。现实中存在父母要求孩子读书,自己却沉迷手机或电视,这种割裂的环境难以培养真正的阅读兴趣。

手机作为工具具有两面性。一方面,碎片化阅读确实容易滑向浅层信息获取;另一方面,数字平台同样承载着优质内容。关键在于使用者的选择,我们不应简单否定手机阅读,而应培养媒介素养,引导使用者善用这个信息工具实现深度阅读。

读者:时代快速发展,AI大行其道,作为书写者与言说者,该如何在技术浪潮中保持“人”的温度?其实我们在生活中也感受到,生成式AI所给出的文字是带有非常明显的同质化、AI感的,想知道您有没有研究过deepseek等AI工具,如果用一句话去解答文学与AI的对抗,您会如何回答文学的不可替代性呢?

夏立君:首先是警惕这种依赖。保持“人”的温度,核心在于厘清工具与主体的关系。AI的本质是智能工具,我们要清醒意识到“占有工具而非被工具占有”。警惕过度依赖尤为重要,就像如今人们对手机的依赖已成为集体无意识,未来对AI的依赖同样值得警惕。真正具有创造力的个体,应当始终保持对技术渗透的反思能力,在利用AI提升效率的同时,坚守人类独有的心灵维度:我们的肉体感知、情感温度以及不可复制的生命体验,这些才是人文创作不可被工具化的根基。

AI有芯片无心灵,有算法无温度。当我们将自己创作的旧体诗词、小说片段与AI生成内容对比时,会发现机器虽然能模仿语言结构,甚至超越普通写手的技巧,却始终缺失灵魂震颤的质感。就像某位朋友用AI润色的歌词,纵使词句工整却透着“AI腔”,越是需要人性深度的创作,人类的不可替代性越显著。

读者:作为承袭乡土记忆的“80”后,我们对于故乡的情结,就像尚未脱离母体,仍然连着脐带的这一代人,有着浓浓的故乡情。但是我的女儿身上却没有这样的情节,该如何培养我们下一代的故乡情呢?

夏立君:传统意义上的一村一乡那种故乡情,不必善意培养。孩子们的未来天地比我们大,心灵比我们大,故乡也理应比我们的故乡大。我们的故乡情结本质上是农耕文明的产物,随着中国每天消失近百个自然村,刻意培养地域性乡土认同已失去现实根基。新生代的“故乡”正在发生维度跃迁,他们的精神原乡可能延伸为文化中国乃至地球村。当我们焦虑孩子缺失祖辈的村庄记忆时,不妨理解这正是文明演进的必然,从拴在土地上的具象故乡,迈向承载人类共同价值的抽象家园。(日照报业全媒体记者 孙晓梅 报道)

编辑:田婷婷
编审 :谢岩
责编:刘佳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