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“我要考,就一次成功。”
当教师时,培杰经常对我说,耽误了庄稼是一茬子,耽误了学生是一辈子。
备课、批改作业,每天都忙到很晚,学生都愿意听他的课。过去他教过的学生,工作后还经常打电话、发信息联系。
2003年,岚山招公务员。
考前2个月,白天,他不耽误给学生上课;晚上,在家学习,几乎每天都学到深夜;有时,遇到不懂的问题,还跑去问刚毕业的大学生。我就跟他说:“竞争那么激烈,以你现在的水平,能考上吗?”
他却说:“我要考,就一次成功。”后来,他顺利通过了公务员考试,全家都沉浸在幸福之中。
培杰后来被分到岚山区碑廓镇。
自从我和培杰结婚后,我们一家人从来没有长时间分开过。他去报到那天,学校领导和同事都去送他,他上车后,向我们摆摆手,说“走了啊!”听到这句话,我心一下子空了,看着远去的车,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。
当晚,7点多,他打来电话说,“想你们娘俩了。”听到他的声音,我连忙问,有没有地方吃饭,住的地方冷不冷?他笑着说一切都很好。
在碑廓镇,培杰干政府文书,还兼着纪检干事。不到半年,他被抽调到区委组织部帮忙。后来,又被正式调到了组织部。
■“让我给您刮刮胡子吧。”
培杰小时候,母亲常年有病,生活很困难。亲戚和邻居经常给些煎饼,给些地瓜,帮他家渡过了生活难关。这段经历,让他深深的体会到生活的艰辛与不易。
1996年,培杰在学校工作时,一位老师的妻子得了白血病,花掉了30万元,在外面欠了很多债,身边的人都不敢借钱给他。培杰知道了,在我们家并不宽裕的情况下,主动把家里仅有的3000元钱借给了他。
培杰是孝子。
2003年秋,我公公在地里刨花生时,右眼毛细血管突然破裂,看不见东西。
培杰知道后,立即将父亲接到五莲潮河,镇医院医生说治不了。培杰一听急了,赶紧打听到东港区两城镇有位好医生,治眼病效果不错,连忙骑摩托车带着父亲,走了50多里路,拿到了药方。回来后,在我家拿药、打针,总共住了30多天,直到老人病好。
今年2月20日,也就是培杰去世的前五天,培杰体重只有70多斤,已经瘦的没法看了,连说话都很吃力。
那天,公公和往常一样,早早来到病房照顾培杰。他七十多岁了,一直在医院和我照顾培杰,又劳累,又悲痛,已经好几天没刮胡子了。
公公来到病房,培杰慢慢睁开眼,盯着父亲的脸看了一会儿,向窗台方向指了一下,我一瞅,明白了,原来他想要电动剃须刀。
拿到剃须刀后,他用力叫了一声,“大大!”我公公赶忙来到病床前,培杰的手抬了好几抬,颤抖着举着剃须刀,在公公胡子上刮了几下,手就抬不起来了。他有气无力地说,“大大,看来,我不能回老家为你尽孝了,让我给您刮刮胡子吧。”
公公流着泪,说:“儿呀,别再刮了,你这也就算尽到孝心了。”
■“在五一放假期间做吧,这样还能少耽误几天工作。”
对培杰来说,工作就是他的命!
2006年3月中旬,我和女儿也来到岚山,一家人总算团聚了。
4月下旬,有一次,他去卫生间,排气相当恶臭,并且大便是咖啡色的稀便。我瞅着心里咯噔一下,是不是身体有毛病了?我说,快请假去做个检查吧。
那时,我刚到岚山,在一个合作医疗点干临时工,上班时间很紧。他就自己到市中医院,找我上卫校时的一个老师,做了钡餐、胃镜和病理检查。
大夫说得很委婉,病情不一般,需尽快做手术,让他先回去上班,过几天再取病理结果。
培杰回家跟我一说,我俩一夜没合眼。
过了两天,我老师打来电话,必须让我去拿病理报告。我心里咯噔一下,很纳闷,怎么必须让我去?拿到报告一瞅,我惊呆了,他得的竟然是胃癌,我感觉一下子掉进了黑窟窿。
回家后,我怕培杰知道实情,会扛不住,千方百计瞒着他。他眼睛盯着我,我故作轻松,安慰说只是胃溃疡,催他尽快做手术。
培杰不停地向我抱怨,“不就是得了个溃疡,吃点药就行了,动什么手术,那得耽误多少时间啊。”在我一再要求下,医生也积极配合做他的工作,“溃疡比较严重,如果不尽快进行手术,就有可能向坏的方向发展。”
培杰只好同意进行手术,但提出了要求:“在五一放假期间做吧,这样还能少耽误几天工作。”
2006年5月6日,培杰的胃整整切除了三分之二。
手术后50天,培杰不听劝阻,又回到了他熟悉的工作岗位。
■“肚子有问题,可脑子没问题,我还能上班。”
2006年6月6日,第一次化疗后,我婉转的告诉了他病情的严重性。
他连续两天,不说话,不睡觉。第三天一大早,他平静的对我说,“我想好了,请你帮助我向单位隐瞒病情,我想在有生之日多干些事情。”我含着泪,什么也没说。
化疗需要连着做6个疗程,每次10天左右,每天挂针都在10小时以上。化疗的折磨,常人难以想象,培杰每次都咬紧牙关,手里紧紧攥着床单,硬撑着。
化疗时,培杰出现了恶心、呕吐、吃不进饭等症状,用他自己的话说,就是比死还难受。每次化疗时,他都瘫软在床上,连端水的力气都没有。
部领导也多次对我说,要督促培杰经常到医院检查检查,先以调养身体为主,不要急着上班。
第一次化疗后,他坚持要回单位上班。我一听,赶紧拦住他,“身体这么弱,走路都走不多么一点,还哪来的精力工作”。
培杰瞪了我一眼,说,“肚子有问题,可脑子没问题,我还能上班”。
拗不过他,还是让他去了。那些日子,早上走时还好好的,可中午回家时,他脸色苍白,弯着腰,腿拖拉不动了。
培杰就是这样一个执拗的人,一工作起来,忘了自己是个病人。有时忙了,晚上还要在家里加班。
过去,晚上加班时,他敲击键盘的声音,真像音乐一样动听,可那段时间,键盘的声音却那么沉重,把我的心都敲碎了。
■“难道你的命就不重要了?”
市医院康复科的专家说,培杰需要借助生物疗法来治疗,可得需要一段时间。
他听说了,坚决不同意住院治疗。没有别的办法说服他,我只好将药拿回家,由我每天晚上在家里给他打针。这种疗法,需要3个月左右的治疗过程。
第一次药刚拿回来,正赶上区委组织部筹备全区的党代会。培杰告诉我,在会议召开期间,自己在会场搞服务,晚上需要加班,大约一个星期的时间不回家。
这一次,我真的不想让他去了,心想,药好不容易拿来了,得快点打啊!这一去,工作又忙又累,又吃不好,睡不好,耽误了治病怎么办?
我坚决反对他去,他一看我真火了,就软磨硬泡,最终还是没有拗过他。一个星期后,会议圆满结束,他回到家里时,脸整整瘦了一圈。
培杰的病情开始恶化,出现了阑尾炎、胆囊炎、肠粘连、肠梗阻等并发症……尤其是肠粘连,一坐时间长了,肚子就钻心的疼,有时整夜睡不着觉,38度高烧持续不退。后来,直接连饭都吃不下了。这次我拼命的劝说他,他才同意请假到外地看病。
2007年10月16日,培杰一早就去部里请假,他告诉我,请完假马上回来去火车站,到郑州看病,还让我在家等他。那一次,我一等就是一天,直到下午5点多,他才回家。看他那样子,我就知道,肯定又忙工作了。
当时,我既心疼又生气:“难道你的命就不重要了?”当天我们坐上火车,一路上挂着吊瓶,到了郑州。那里的医生看后直摇头,说没有什么好办法了。
■“谢谢你,我爱你!”
前年10月18日,我和培杰在求医没有结果的情况下,只好回到了五莲老家。病情加重,加上长途劳累,他到了姐姐家,一下子昏睡了过去,这一睡就是两天两夜。
第三天早上,我突然发现培杰不见了,家里一下炸了锅,到处找他。最后,在一条小路边上,我找到了他。
当时,他正弓着腰,喘着粗气,扶着一棵小树休息,我生气的埋怨说,“你知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出来多危险”。他有气无力,说:“你说万一我死在了姐姐家,那多么不好。”听到这话,我抱着培杰放声大哭。
去年10月28日,我和家人怀着最后一丝希望,将培杰送到了青岛医学院附属医院,他被确诊为胃部肿瘤扩散到肠道,属于晚期。
和培杰结婚这些年,我们心心相印,一个眼神,都能明白想说什么;一个动作,都能明白想要什么。
我有关节炎的老毛病,一直没有治好,培杰对这事一直挂在心上,到处打听土方。他听说吃土鳖子能治好,就利用空闲时间,到山上抓了很多土鳖子,给我治疗。
有一年,我动了一个小手术。手术前,培杰担心我,好几夜没睡好觉,怕我胆小,想法设法宽慰我。手术后,他给我洗衣做饭,直到我康复为止。
去年11月份,培杰在青岛动完手术后,突然大出血,紧急抢救7天后,才挺了过来。他瞅着我,眼睛很绵,最后说,“谢谢你,我爱你!”听到这句话,我的眼泪“唰”一下流了出来。
■“爸爸坚强,超超也坚强。”
女儿是培杰的心头肉,是他放心不下的牵挂。
家没搬到岚山之前,他每隔几天总要给女儿打个电话,跟女儿拉上几句呱。
培杰当老师时,教过语文,辅导作文是他的强项,女儿写完作文后,他总是亲自修改,女儿的作文曾在省级报刊上多次发表。
女儿的数学是弱项,工作之余,他又辅导数学,尤其在肠粘连非常疼痛时,他还是忍着疼痛,坚持辅导。
去年年底,女儿的数学考了班级第二名。培杰病重时,我委婉地问他,是不是给女儿写点东西,长大后看看什么的。
他告诉我,不想让女儿以后有太多的伤感,一直也没写。
去年冬天,我女儿——超超流着泪,写了一篇怀念爸爸的作文,题目叫《寒假记事》——
在这个短暂而又美丽的假期,发生了许多事情,有酸、有甜、有哭、也有泪……回想起来,又仿佛是昨天刚刚发生过的。
在这段珍贵的时间,我陪伴爸爸走完人生最后一段道路。记得,那是去年期末考试前的一个晚上,爷爷告诉我,爸爸已经从青岛回到了二院,我那时高兴得不得了,心想,这3个多月的心酸和磨难终于结束了,心里那份喜悦无从表达。接着,姐夫开车把我送到了医院。等我来到了病房,我迫不及待的推开门,来到爸爸的床边,他的两个脸颊都凹陷了下去,嘴唇抿了下去,面无光色,唯有不变的是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,他不停的盯着我看,我强忍住哭声,朝着他去笑,亲着他的额头,他一句话也没有说,他没有一丝力气,慢慢从被窝里伸出柴棒粗的手,握住我的手,摸着我的脸,我会感到很不好受,好像是最后一次摸;有时,也会摸妈妈的脸,这个时候,我总会躲起来……
2月15日下午,是爸爸最后一次与我说话了,他摸着我的脸,叫着我的名字,说:‘爸爸坚强,超超也坚强。’爸爸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,我哭了,妈妈也哭了,这是爸爸最后一次和我说的话……
后来,妈妈告诉我,爸爸胃上长了一个肿瘤,是癌症,从两年前的那一次手术,就已经到了晚期,爸爸不让告诉我,爸爸说,希望他多活一天,我就快乐一天!
我为有这样的爸爸而自豪!
(根据孙培杰之妻范丰相的报告整理)